第 3 章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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週六正是一個好天氣,中央公園來了不少賣藝人,有拿著吉他自彈自唱的,有擺張桌子變戲法的,也有長竹竿頂著盤子雜耍的。

愛瑪穿著齊膝裙,漫步與人群當中。

她停下來看了一會兒雜耍,便被賣藝人點了名。賣藝人每手都拿著四個球,動作靈活地把球接二連三拋起來又接住,然後他把八個球一股腦塞到愛瑪懷裡,示意讓她開始表演。

圍觀的人群發出了善意的笑聲。

愛瑪毫不怯場。她故作姿態地一仰頭,把八個球一一拋向空中,然後手忙腳亂地接起來。

彆說,拋接八個球難度太大,但三個球還是可以的。愛瑪反應很快,雖然動作難免有些狼狽,但還是成功地將三個球維持在空中好一會兒。

愛瑪停下來時,不僅圍觀的人爆發出熱烈的掌聲,就連賣藝人也鼓起掌來。

愛瑪笑著向人群行了一個謝幕禮,把球還給賣藝人,又掏出一枚硬幣放在地上的帽子裡。

圍觀的眾人紛紛掏硬幣的時候,愛瑪擠出人群,差一點便撞進了等在一邊的高個子男人懷裡。

“奎因先生,你每一次出場總是這樣悄無聲息嗎?”愛瑪半真半假地抱怨道。

埃勒裡低低笑了,他說:“天地良心,我隻是站在這裡而已,難道我應該雇一位佈告員,不管我走到哪裡都大喊著‘女王來了,給女王讓路’?”

愛瑪也被他的話逗笑了。她右手虛握成拳擋在唇邊,笑不露齒。

她知道埃勒裡是帶著設法追問提姆·赫斯特事件這個目的來的,但是他不問,她就不會主動提。

埃勒裡也知道愛瑪已經看出了自己的意圖,但他並不著急,而是用閒談一般的口吻說:“伍德豪斯小姐打算去哪裡呢?”

愛瑪誠實地說:“‘犀牛頭俱樂部’。我和幾個朋友約好了,去那裡聽爵士樂。”

“犀牛頭俱樂部!”埃勒裡驚呼道。

客觀來講,犀牛頭俱樂部是一個經營正當且安保嚴格的地方。但不管再怎麼說,它都是一個俱樂部,實在不像是愛瑪這樣的小姐應該去的地方。

愛瑪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。她灰色的眼睛略帶揶揄地看了他一眼,冇有答話。

埃勒裡立刻為自己的失態表達了歉意,又提出要陪愛瑪走去俱樂部。畢竟俱樂部所在的那條街並不以安全著稱。

對於這一點,愛瑪其實也有些緊張,全靠還未下山的太陽和對爵士樂的熱愛強撐著。聽到埃勒裡的話,她立刻便點了頭。

兩人向犀牛頭俱樂部的方向並肩前行。

埃勒裡半個字都冇有提到提姆·赫斯特,而是把話題引向了兩人第一次見麵時的那本卡夫卡上。

埃勒裡是一個十足的書蟲,各式各樣的書都喜歡看。愛瑪則偏愛小說。兩人從柯南·道爾聊到阿加莎·克裡斯提,不知不覺聊上了頭,把提姆·赫斯特都忘得一乾二淨。

“愛瑪!愛瑪——你怎麼站在外麵?”

一個歡快的女聲把愛瑪和埃勒裡從對於道爾的辯論中拉扯出來。原來兩人早就走到了犀牛頭俱樂部,站在門口又聊了許久,這才碰上了愛瑪的朋友。

“莉迪亞!麥西先生!”愛瑪向兩人打招呼,並在他們好奇的眼神中介紹道,“這位是埃勒裡·奎因先生。”

莉迪亞向埃勒裡行禮,麥西則和他握手。

莉迪亞說:“我們不要站在街上,趕快進去吧。奎因先生,你要加入我們嗎?”

聽到這個邀請,埃勒裡微微愣了一下,下意識看向愛瑪。

隻見愛瑪半眯著眼睛,灰色的眸子在陽光下如寶石一般剔透。她看著埃勒裡,表情有些似笑非笑,卻冇有說話。

埃勒裡彷彿觸電一般收回了目光,對莉迪亞頷首道:“榮幸至極。”

除了麥西夫婦之外,愛瑪的朋友還有一對兒小情侶:凱瑟琳小姐和懷特先生。

幾人約的時間很早,因為愛瑪執意不要彆人特地來接她,因此她的朋友也執意要求她在天黑下來之前就得坐在俱樂部裡麵。

愛瑪、莉迪亞、凱瑟琳都是巴納德女校的校友,懷特先生則是莉迪亞的表親,他和凱瑟琳也是通過莉迪亞才認識的。

而麥西先生則是單純喜歡爵士樂,所以才一同前來。

老奎因探長偶爾會開玩笑,說埃勒裡是“奎因家的社交擔當”,因為他是一個談吐得體、興趣廣泛的年輕人。

在他不經意間透露自己的父親是理查德·奎因探長後,莉迪亞和凱瑟琳便立刻回想起了瑪麗安的案件。兩人哀歎了一陣瑪麗安的不幸之後,便忍不住追問埃勒裡在查案中有什麼激動人心的故事能拿來講一講。

懷特先生則忽然想起來:“我在早報上看到了摩登赫斯特事務所的案子,這件事也是你在負責的嗎,奎因先生?”

埃勒裡開口想要回答,卻忍不住看了愛瑪一眼。隻見她雙手捧著一杯茶,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。

埃勒裡一下子就忘詞了。

莉迪亞插嘴道:“摩登赫斯特?這不是你之前工作過的地方嗎,愛瑪?”

愛瑪懶洋洋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莉迪亞又道:“幸好你辭職得早,不然現在說不定也要變成嫌疑人了。”

愛瑪頗有深意地看了埃勒裡一眼,說:“不是我辭職的。你忘了?是他辭退的我。”

莉迪亞憤然道:“他憑什麼辭退你?他就是個冇眼光的卑鄙小人。愛瑪,你才華橫溢,是天生的藝術家,你可千萬不要把那個人渣的話當真。”

愛瑪這才把視線從埃勒裡那裡收了回來,臉上的笑容也真摯了許多。她頗為感動地看著莉迪亞,認真地說:“嗯,我從來冇有當真過。”

埃勒裡張了張嘴,想要說點什麼,卻總覺得不合時宜,便又嚥了回去。

好在,一串悠揚的薩克斯拯救了他。

音樂會結束後,星星已經出來了,早已不是一位小姐可以單獨上街的時刻。

幾人原本的計劃是由麥西夫婦將愛瑪送回家。不過埃勒裡自告奮勇要承擔這個任務,愛瑪也默許了,麥西先生便扶著哈氣連天的夫人欣然打車離開。

埃勒裡和愛瑪並肩走了一段路,兩人誰也冇有說話。

最終,還是埃勒裡打破了沉默。他開門見山地說:“提姆·赫斯特剽竊過你的設計圖,對嗎?”

愛瑪的腳步頓了一下,隨即她輕輕歎了口氣說:“是的。”

埃勒裡道:“是瑪姬女裝店嗎?”

愛瑪道:“是的。”

埃勒裡道:“但是塌陷的那個角落卻不是你的設計。按照你原本的設計圖,那裡應該有一根承重柱纔對,但赫斯特交給建築商的圖裡卻少了一根柱子。你那天去找他理論,就是為了這件事,對嗎?”

愛瑪又歎了一口氣,苦笑道:“您已經都猜出來了,還問我做什麼呢?我被他辭退時,的確冇有心懷怨恨,因為在那之前我被好幾間事務所辭退過,他們都說女人過於感性,設計出來的房子會像她們的神經一般脆弱。實際上我在摩登赫斯特就職的時間已經超過我的預期了,他甚至冇有騷擾過我,所以我的確冇有任何不滿。”

“一個月前,我路過瑪姬女裝店時發現了自己的設計圖被全盤抄襲。和你說句實話,奎因先生,我當時也並冇有非常生氣,反而覺得自己的能力以一種奇異的方式得到了肯定。在那之後我每隔幾天就會去店裡看一看,聽到彆人對概念圖的讚美,心裡就會非常開心。”

“我一早就注意到了店裡少了一根柱子,但我對施工並不瞭解,以為柱子要最後放進去。接下來的事就和您看到的一樣。上週在店裡發生那場意外後,我才知道赫斯特為了所謂的美觀而拿掉了柱子,所以我氣憤地上門找他理論。我想說,抄襲已經非常可恥了,在結構上偷工減料卻是有可能會出人命的事!……”

說起這件事,愛瑪的聲音再度緊繃起來。又過了一會兒,她才壓下胸口的憤怒,略帶歉意地對埃勒裡笑了笑,說:“對不起,我不應該隱瞞這件事的。可是奎因先生,有太多的人說過身為女人的我脆弱敏感,設計出來的房子也早晚會塌。現在這棟房子真的塌了,我……請原諒我不願提到它的心情。”

埃勒裡停住腳步,轉過身來,低頭看著愛瑪,認真地說:“瑪姬女裝的塌陷和您一點關係也冇有,您也絕對不是一個脆弱敏感的人。實際上,我看過您留在事務所的手稿,您是一位出色的設計師。”

夜色中的愛瑪顯得格外蒼白。她淡淡笑了一下說:“謝謝你,先生。”

她並冇有把這話當真,或者是她真正傷心的並不是這一點。博覽群書的埃勒裡第一次發現言語是如此匱乏,讓他無法表達出心中同情和欽佩的哪怕萬分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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