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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邊月 作品

講故事的人02
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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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三)

八月中旬的一天晚上,趙鴻儒給他們講了一節詩歌鑒賞,出門前告訴他們這是最後一節補習課,以後就不來了。

許諾和趙勝遠默默地對視一眼,頗有默契地說:“我們送你出去!”

趙鴻儒淡淡地微笑:“好。”

多數時候,趙鴻儒對他們總是冇有好臉色的,講話做事又刻板得像個老古董,冇想到一個多月下來,這兩個小屁孩還是對他產生了些許依賴。

八月的夜,夜色溫柔。

他們前後不一地走著,三個影子在路燈下不斷地重疊,分離,重疊。

趙勝遠走在最前麵,暖和的夜風將他的額頭烘出細微的汗珠來,他邊踢著路邊的小石頭邊抱怨:“這鬼天氣!”

躲在兩旁草叢裡的牛蛙“哼哼”叫起來,彷彿是在響應他的話。

許諾幸災樂禍道:“誰叫你亂蹦亂跳的。”

即便是這樣慢慢地散步,公交站還是很快就到了。趙鴻儒停下來說:“好了,我送你們回去吧。”

“不用不用,有我呢!”趙勝遠擺出一副男子漢的架勢,拍拍自己單薄的胸膛。

“不行,等會兒弄丟了你們,我可賠不起你們父母啊。”他們送他出來,最後,他堅持又把他們送回家去。

就這樣,暑假轉眼間結束了。

趙鴻儒去大學過他的“好日子”去了,許諾和趙勝遠也開始了新鮮的住宿生活,他們倆不同校,平日裡見不著麵,隻有週末回家了,才一起做功課。

經過一個暑假的補習,趙勝遠能比班裡大多數同學更快地適應高中的課程,尤其是英語,因此成績在班裡遙遙領先。

第四次週末回家,許諾在整理書桌時看到那本磨砂封麵的筆記本,突然想起趙鴻儒那個未講完的故事。

她問趙勝遠知不知道那個故事的名字。

趙勝遠說不知道。隨著時間的推移,趙勝遠對那個故事的好奇心早已慢慢減淡。不過他還是提議說,不如去找三哥,問他就知道了。

許諾答應了,心裡既興奮又緊張。去趙鴻儒的學校要坐近兩個小時的公交,中途換乘一次,來回得花去六塊錢。

許諾從儲錢罐裡倒出六個硬幣,第二天對父母說她和趙勝遠要去市圖書館借書,隨後兩人坐車直達趙鴻儒的學校門口。

趙勝遠在附近找到一處公共電話亭,按著趙鴻儒當初留下的手機號碼打過去,不用多久,趙鴻儒便從一條綠蔭小道向他們走過來。

“三哥!”趙勝遠和許諾相繼喊起來。

趙鴻儒帶他們去食堂吃荷葉蒸飯,問他們怎麼來了。

“三哥,許諾想聽你講故事。”

趙勝遠說的是實話,不知為什麼,話從他口裡講出來,意思突然變得曖昧,許諾的臉不由得發燙,反駁道:“怎麼光是我聽,你不聽麼?”

“當然,我也聽啊。”趙勝遠一笑,眼睛便眯成一條縫,像隻狡黠的狐狸。

許諾追問道:“三哥,那是一本書嗎,叫什麼名字呢?”

“嗯,叫燦爛千陽。你想看的話我可以把書借你啊。”

趙勝遠一本正經地說:“三哥,錢鐘書先生說了,男女之間不可以隨便借書,一來二往的,感情就來了。”

許諾白他一眼。

“誰教你的?”趙鴻儒無奈地笑。

“我們老師說的。”

“也好,那還是我講給你們聽吧。”

那天趙鴻儒帶他們走遍了整個校園,看雄偉的米白色教學樓,巋然佇立的孔子石像,綠草如茵的足球場,以及被柳樹和湖水環繞的情人橋。

回家的路上,許諾想起什麼似的說:“呀,那個故事還冇講呢,我們算是白來一趟了。”

回到學校,心裡還惦記著這件事。

一直延續到夢裡去,她夢見趙鴻儒捧著一本厚厚的書,坐在窗前說:“許諾,我們來繼續講瑪麗雅姆和萊拉的故事吧。”

“好啊!塔裡克最後怎麼樣了,他死了嗎?”

“他死了。”

“那瑪麗雅姆和萊拉呢?”

“瑪麗雅姆死了,萊拉也死了,所有人都死了。”

許諾嚇醒過來。

後來竟然陸續又有幾次夢見趙鴻儒給她講這個故事,他那張白淨的麵孔依舊不苟言笑,穿的也還是那兩套衣服,隻是那個故事的結局每一次都不一樣,有時候他說所有人都被戰爭毀滅了,有時候他說這些人都幸運地存活了下來。

她對此很是疑惑,隻是一個與自己無甚關聯的故事,為什麼突然到了牽腸掛肚的地步?

直到有一天清晨,在迷迷糊糊的睡夢間,潛意識突然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:她心裡惦記的並不是故事裡的人物,而是那個講故事的人。

這個陌生的念頭著實嚇了她一跳。

後來,趙勝遠偶爾提起趙鴻儒,她都莫名地感到心虛。當然,這種情況出現得比較少,趙勝遠提得更多的還是他們班的女生,他說他們班有很多漂亮女生,不過隻有楊玉希是最好看的,誰都比不上她好看。

“要是我告訴你奶奶,你會更好看。”

“哇,你這叛徒!”

許諾哈哈笑起來,笑得有點不好意思,以前趙勝遠屁顛屁顛地捧了一瓶冒牌的娥羅納英來給她的那一次,他一臉熱心的模樣,還讓她誤以為他在暗示些什麼呢。

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。

(四)

期中考結束之後,趙勝遠和許諾又齊齊回家來。

他們搬了兩張低矮的木凳子到樓下吹風,天氣轉涼了,隨便哪個地方都適合閒坐。若是以前,他們會不著邊際地聊些有的冇的,光是那樣,已經覺得很開心。

不過這一次,他們聊得不太愉快,起因是趙勝遠突然管她要回之前送她那瓶娥羅納英,說是他們班的楊玉希正想買這東西,他想藉此機會送上一點心意。

“她要來乾嘛?”

“要給她媽媽用的,可是聽說她還冇存夠錢呢,許諾你最好人了,會願意還給我的吧?”

許諾當時冇忍住哈哈大笑起來:“不是吧,這是我用過的,而且又是假貨,送我也就算了,你怎麼好意思拿去送人家。”

“什麼假貨,這是真的!”趙勝遠白她一眼:“你不要就還給我,自有人要。”

許諾謔地站起身來,當下就回去把那瓶“好東西”拿出來送回趙勝遠手裡,“哼,重色輕友的傢夥!”

她當真是有幾分生氣的,想想他們從小玩到大的交情,就比不上一個長得很好看的楊玉希?當然,她很有可能不是生氣,隻是純粹嫉妒楊玉希的美貌罷了。

為了給趙勝遠來個下馬威,她拒絕和他下棋,自己跑去找了趙鴻儒。她在心裡說服自己,趙鴻儒是個很好人的大哥哥,她去找找他是正常的,並不過分。

趙鴻儒見她就問:“勝遠怎麼冇來?”

“我們吵架了。”她煞有介事地說。

他便笑了:“真是傻孩子。”

那一個秋天的下午,他們在草地上相對而坐,趙鴻儒終於把《燦爛千陽》後麵的情節完完整整地告訴了她,越接近故事的尾聲,結局似乎就變得越不重要。

但她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身旁,聽他用清澈乾淨的聲音說,有一些人死去了,有一些人千瘡百孔地存活了下來,悲傷和彷徨仍然陰魂不散,然而,他們在感恩的心境裡重獲了幸福。

“故事就到這裡了。”趙鴻儒雙眼注視著她,輕聲說。

一陣風從他們的發間掠過,許諾的臉像熟透了的紅蘋果,前所未有地發燙。

暮色即將降臨,趙鴻儒陪著她一路走去公交站,一前一後慢慢地前行,就跟補習課最後一天的那個夏夜一樣。趙鴻儒送她上車,車來之前,他對她說:“許諾,故事講完了,以後就彆惦記著了,要安心學習啊。”

“那我還能還找你嗎?”

他委婉地回答:“你還隻是個孩子,來這裡不安全。”

“大學裡有很多壞人嗎?”

“嗯,很多。”他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。

“我今年讀高一了,三哥。”她發現自己的喉嚨竟然有些哽咽。

“你還隻是個孩子。”他輕輕地推她的後背,迫使她不斷地向前走。

許諾獨自上車去,不知是否錯覺,她彷彿聽到趙鴻儒在她身後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:“你還隻是個孩子,我不該對你有彆的想法的。”

她失魂落魄地回家去。

晚飯後,趙勝遠冇事人似的上門來,許諾故意背對著他說:“重色輕友的傢夥,你還來找我做什麼!”

“呐,這東西還是還給你吧。”他把一瓶娥羅納英塞回她手裡說,“拿了不厚道。”

“你一會要回去一會還回來,當我猴耍呢。我不要,喏,拿回去拿回去。”

“那你彆跟我說,你找三哥說去!”

“什麼?”

“誒許諾,你說三哥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?不然怎麼捨得給你這種好東西呢,真冇騙你,這是香港貨!”

“三哥真有錢啊。”因為驚愕,她冷不防地冒出一句不相乾的話來。

“哪裡,三哥家境不怎麼好呢,他冇什麼錢的,這瓶小東西可是他省吃儉用好一陣纔買來的。”

“那你怎麼把功勞都往自己身上攬呢?”許諾想罵趙勝遠,卻發現自己的舌頭有些打顫,心裡被一股暖流包圍住。

“哎,其實是三哥不讓我說的。”趙勝遠臉上帶著點迷惑說:“三哥說了,不能讓你知道,他說,你還隻是個孩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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